上学时，我和路，都精瘦。
那路，要穿过民房、庄稼地、荒坡和水沟。窄的地方只有双脚宽，甚至还有一脚宽的，蜿蜿蜒蜒。细土路段，雨天很滑。前面的同学在哪儿摔过跤，是只摔下去，还是滚滑很远，一目了然。这时，就要抓着路边藤草，或吊着树枝，攀爬绕过。哪儿有垮塌，大同学是怎样绕过去的，照脚印踩上去，保管无事。紧实的路面和石头上，冰雪冻结后，站不稳，要格外小心，脚翻得越快，越安全。
同学们，每天，都在这路上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来回。
罗家那大黑狗，总爱徒劳地“㕵，㕵”，从靠近到远离，要翻飞吼叫好一会儿，狗铁链“哗，哗”作响。起初，见其眼露寒光，凶神恶煞，猛扑狠咬的架势，也心中打怵，不与其对视，紧赶快走。久了，便不以为然，只把它与路一并，作为上学的伴随。
本以为今天它是随主人去了别处，或是在睡懒觉，我能轻轻悄悄地过去。都到院坝坎下了，突然地猛扑，狂吠，就在头顶。一遭被蛇咬，终身怕井绳，被狗追咬致伤的恐惧和疼痛犹在。我吓得歪倒在荨麻堆里，每个毛孔都像扎着根钢针似的，火烧火燎地痛，到学校都没停歇。
下课铃响了，还被痒痛困绕着，踢毽子的小伙伴又勾引着，我“唰”地把书扔到教室外。
“怎么了？”童老师放下黑板擦，去捡起书，边走边仔细地展平被搓揉而裹卷起来的每页书角，向我走来。美丽的脸上，微笑遍布。
“做不来。”我不悦地说。仿佛我身上的痛、不会做的题，是她造成的。
“这类题你平时很拿手嘛。不会做也不能扔书本啊！再读一遍看看。”她坐在身旁，摸着我的头，嘴角上翘的弧度更大。
我开始小声读题，咦！咋又感觉会呢。
她问刚才哪儿不懂。我把之前的不明白和现在的明白一一道尽，她作了些修正。等我把题写完，她给我批了大红勾。小孩子、喜、怒、哀、乐的转换，像风吹书页。批题时，我站在她身后，玩儿她的两条大辫子。
上课铃又响起。我再没因路远、路险，缺过一天课，也没有因学习上的困难有过一次放弃。
背弟妹读书时，路上有同学换着帮背。背背篓去学校时，放学有人帮背书包回家，沿途割猪草，到家，一项重大任务就完成了。
几年后，去了十几里外的街上读初中。
那段黄泥巴路，太有粘性了！稍微下点雨，就能让鞋子增几倍的重量和体积。脚与土地，扯不开，腿，抬不起。有时要扭动好几下，才能迈出一步。有时用力一提，鞋被扯脱掉，人腾空窜出，光脚丫就钻进别处稀泥里。
那一次，没注意是在坎边，一使劲儿，身体像被弹弓射出，落在坎下。膝盖摔破了，一身都是稀泥。血水、雨水、黄土，混和成红糊状。眼睛里有晶晶莹莹的液体在聚集，我没有让它们从眼眶流出来，而是让其流到心里，化合成坚毅。要读书，要努力，要走出大山去。爬起，抹掉泥，捋好脸上的头发，大步向学校走去。
“报告”，梁老师上下打量后，喊“进来”。湿漉漉、脏兮兮地进教室，也没有被嫌弃。老师还说：“这么大雨，又远，还坚持上学。今天她迟到，不罚，大家要向她学习。同学们要珍惜学习机会，改变命运，建设祖国。”大家望向我，友善地点点头。
中间也有一段幸福路，那就是从简店子到三角石的那段乐西公路。尽管也有灰尘、泥凼、水坑，一有车过，要么被土灰蒙住眼，要么被溅一身泥浆。于我，那是珍贵的露天学堂。
回家，极少有时间学习。推磨，喂猪，照看弟妹，干不完的家务活儿。上学和下学，走上这段路，各科都要复习当天学的，再从头回顾过来，然后把第二天要学的预习好。
那时，时间由月亮和公鸡掌管。
“天大亮，咋没听到公鸡叫呢？”母亲惊醒，使劲儿喊我，也叫不醒。因为，头天书面作业太多，睡得很晚。月亮太圆太亮，母亲以为太阳升起。她取下被我闩着的木门，热点剩饭，催促我草草吃点，撒腿朝学校跑。
大小泥块、大小石块的路啊，硌的脚板生疼。最难忘是摔那几下，屁股上多了几个青疙瘩，揉几下、瘸几步，继续飞奔。
快到简店子，才听到下面学校起床铃声，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来起早了。就坐在公路边大石上晨读，背诵。时间差不多了，才去的学校。
冬天，天不亮出发，天黑还没着家。黑黢麻古，路边吓人的东西很多，野兽、坟墓，还有貌似鬼怪的石头和玉米杆儿堆等。因此，总是特别留意男同学出发时的口哨声，还有离校时的背影。
紧紧跟在他们后头。经过坟地，或听到野兽的叫声，又跟不上时，吓得整个人颤抖，拳头攥得紧紧的，身上冒着虚汗，感觉自己像瓷器般脆弱，倒地即碎。
那路，各有各的弯弯曲曲，坡坡坎坎，缺都叫一个名字——羊肠小道。上学的路不好走，到各家各户的路也不好走。老天一发怒，就断你所有的路。
如今，路，长得宽厚肥实，名字也起的很潮，通村路、通组路、连户路；柏油路、水泥路，不一而足。
路，攀上几个山头，去接孩子。孩子和他们的家，都不见了。转身，望见孩子们在山下楼房间捉迷藏，那儿去学校的路，更宽，更亮。好多路的两边，还有大树遮雨挡阳，还有花儿灿笑迎送。山上的路，沉思，站成了山的经络，为山的丰厚，提供给养。
现在，我和路，都要控制营养摄入量。
改革开放暨金口河建区40周年征文获奖作品 作者：万兴玉
｜策划：黄伟
｜责编：陈磊
｜编辑：熊秋敏彭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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