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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光社 一部《庄子》,使庄周当之无愧地成为先秦的哲学思想和文学的大家,他用那些荒唐奇诡的寓言故事垒成了一座宏丽的哲学理论大厦。庄子有这样的意识:只有寓言和荒诞不经的描述才合乎展示自己思想、实现旨意传达的需要。现代西方有擅长魔幻式表述的荒诞派文学,《庄子》一书则可以说是将荒诞的文学表述方式用于展示弘深哲学思考的成功尝试,它曾与屈《骚》一起被视为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鼻祖。在古今中外的大哲中,无论在思维和表述方式以及所构结理论的形态上,庄子都独树一帜,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 《庄子》的寓言数量多、特色鲜明,在书中比重奇大、地位重要。《庄子》的寓言长短不一:有可以浓缩成成语的短章,有先圣时贤登场的生动故事或长篇议论;像“越俎代庖”、“不龟手之药”、“坎井之蛙与东海之鳖”、“邯郸学步”等则是寓言中的寓言;一些是杂陈于述评中带有寓言意味的只言片语,比如“跳梁小丑”、“螳臂当车”、“脂穷于薪而火传无尽”之类;有的结构宏大,像《盗跖》、《说剑》、《渔父》则已经是描写生动传神颇具规制的小说了。有些寓言浅显易懂却发人深省,如“望洋兴叹”、“螳螂捕蝉,异鹊在后”;有的讽刺尖刻辛辣入木三分,如“东施效颦”、“儒以《诗》《礼》发冢”、“舐痔得车”和“豕虱俱焦”;有豁人耳目的奇思妙想,令读者浮想联翩,比如鲲鹏的图南壮举、冥灵大椿的长寿和河伯、海若的相逢交谈;既写到斥鴳、鹪鹩、井蛙的言行;也叙述了托梦给人的社树、神龟,人与髑髅的交往,以及遨游于六合之外与造物者相伴的至人;某些对话则阐述着宇宙人生的哲学思考,如孔子与老子或颜回、子贡,河伯与海若的问对即然。其内涵之弘博深邃为古今中外一般的寓言作品不可企及。 文学比喻和象征的寓意可以是较确切的,也可以是模糊或多指向的。比如,《逍遥游》中蜩与学鸠嘲笑鲲鹏从北冥飞往南冥的寓言故事,其主旨是什么呢?可以说是“小知不及大知”:以蜩与学鸠的能耐、心胸、见识不可能理解鲲鹏的行为和志趣。然而,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的观点看,蜩与学鸠不企慕“九万里而南为” 的知足乐天又有应该肯定的一面;何况庄子总是将大小、寿夭、是非视为相对乃至无差别的。此外,“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鲲鹏飞赴南冥的壮举只能在六月间抟聚九万里的大风于其下才能实现。从“无待”的追求上说,还存在对大风的依赖就远远达不到自由的至境。……也许还能作其他的解读。此其为“寓言”的妙处!“寓言”作为庄子极其活跃的超前性思考的一种展示,其中丰富的意象和表述的模糊性和灵动性使后学的解读拥有的极大可塑性,使多层面的阐发、演绎成为可能,是其理论启示丰富且具有永恒生命力的保证。 二 庄子“寓言”别出心裁的虚拟,意在振聋发聩,惊世和警世。故事不妨“瞎”编,寓意却是真切的。韩愈《送孟东野序》说“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荒诞的形式中包孕着严肃深邃的理性思考,也称得上是一种“形散而神不散”的理论形态罢。以“谬悠”、“荒唐”、“无端涯”自诩,且“时恣纵而不傥”,言说也就获得了无须实证的解放。“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以庄语”,“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就能驰骋其想象,纵恣其思考,可以对任何问题作深度和广度上无限制的臆测和推断。“以寓言为广”,“彼其充实不可以以已”和“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表明,它所言及的只是一种况喻或事例,所提供的启示和思路有不可限止的充实和开拓余地。 《庄子》中的虚拟,有想当然的,也有凭空虚构的:《逍遥游》等篇反复提到的“无何有之乡”、“寂寞之野”以及对四海、六合之外的遨游只是一种想象中超越尘俗的精神境界,诸如鲲鹏图南,冥灵、大椿的长寿,列御寇的御风而行,藐姑射山的神界,其他各篇的髑髅、社树托梦,河伯与海若相遇,浑沌被凿七窍而死……皆系子虚乌有。此类描述凸显了精神活动的虚拟性特征,种种虚拟有时就是作者精神视野和思维过程的一种模拟,一种展示。能够虚拟是人类思维的共同点。庄子寓言多为虚拟,明言自己的笔触拥有最充分的自由,无须证实,无须现实依据,却能描述最为奇妙、深邃、超前的哲学思考,即使是跳跃性的意识流或者是偶得的、朦胧的感悟…… 三 《庄子》是蕴含宏深的哲学著作,又是绝妙的文学作品。形象的比喻、生动的故事层出不穷。先秦诸子的寓言不胜枚举,与庄子同时的孟子和稍后的韩非子,都是这方面的高手,不过他们中无论是谁,在“谬悠”、“荒唐”和“无端崖”方面都只能望庄子之项背。文学中的象征性意象、魔幻式描述可以蕴含哲学思考,哲理诗也常常寓理于物态。当然,它们和庄子用一系列寓言构建的宏博瑰玮的哲学大厦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寓言的虚拟性、传达的间接性与解读的开放性往往会产生特殊的功效:意象的浑成和随机性的具体描写增加了表述自由度、指向也较宽泛,除了作者所寓之本意(包括言外之意),还给种种“误读”、断章取义和改造提供了可能,如“沉鱼落雁”(原本况喻人们是非取舍判断的相对性,后来成为审美活动主体性特征的例证)、“每下愈况”(出自《知北游》,原是买猪验肥的经验谈,庄子递次以蝼蚁、稊稗、瓦甓 、屎溺喻道,故用此语形容之;后来变成“每况愈下”—表示境况越来越差的成语)以及“天籁之声”、“朝三暮四”、“浑沌凿七窍”……皆然。 《庄子》给后人留下的“寓言”以百计:“鲲鹏图南”、“越俎代庖”、“不龟手之药”、“庖丁解牛”、“泽雉不入樊笼”、“脂穷于薪而火传无尽”、“丽姬悔泣”、“庄周梦蝶”、“泉涸处陆之鱼”、“为浑沌凿七窍”、“象罔索得玄珠”、“轮扁斫轮”、 “东施效颦”、 “望洋兴叹”、“邯郸学步”、 “鸱忌鵷鶵以腐鼠”、“濠梁观鱼”、“髑髅拒不复生”、“以己养养鸟”、“佝偻承蜩”、“津人操舟”、“梓庆削木为鐻”、“螳螂捕蝉,异鹊在后”、“匠石运斤”、“蜗角触蛮”、“辙中鲋鱼”、“神龟刳肠”、“目击道存”、“解衣盘礴”、“畏影疾走”、“探骊得珠”……诸多天外奇谈大大丰富了人们的想象,拓展了人们的思维空间。其文学性语汇极富创造性,有鹏程万里、扶摇直上、大而无当、大相径庭、不近人情、跳梁小丑、天籁自鸣、沉鱼落雁、朝三暮四、游刃有余、踌躇满志、相濡以沫、莫逆之交、虚与委蛇、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大惑不解、得心应手、吐故纳新、贻笑大方、井底之蛙、呆若木鸡、鬼斧神工、螳臂当车、亦步亦趋、井底之蛙、白驹过隙、每下愈况、空谷足音、屠龙之技、超轶绝尘、得其环中、摇唇鼓舌、分庭抗礼、能者多劳、沐雨栉风、与物宛转、变化无常、学富五车……等数不胜数的文学意味深长的典故和成语,这方面建树之多在古代大概也无人能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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